韩国是如何一步步被美国化的

本报驻韩国特派记者莽九晨本报特约记者刘信韩雯本报记者任伊然

编者的话：当下，韩国文化正从各方面向美国靠拢。韩国人流行喝星巴克咖啡，棒球成了韩国的“第一运动”，年轻人中盛行夜店派对文化，炸鸡可乐演化成了炸鸡啤酒，甚至美式中餐在韩国都有一席之地。韩国电影的风格越来越像好莱坞大片，美国流行的POP文化也被韩国“发扬光大”，形成了韩国现代文化的代表K-POP。随着互联网和社交媒体的发展，YouTube、Netflix等影视平台的普及，让韩国普通民众更容易接近美国文化。但回顾历史，韩国曾是世界上“反美”情绪最强烈的国家之一，且爆发过多次针对驻韩美军的抗议活动。韩国民众对美国的态度为何发生转变？美国又是通过哪些做法在韩国“扭转形象”的？《环球时报》记者近日对此展开调查。

韩国流行文化、媒体、高校刮起“美国风”

曾驻韩国多年的《环球时报》特约记者观察到，不少普通韩国人都有“去美国留学、加入美国国籍”的“美国梦”。除韩国流行文化从各方面向美国学习外，记者在与不少韩国主流媒体从业人员的接触中发现，他们中有在美国学习或工作经历的人不在少数。“从美国角度看问题”看上去成为韩国媒体的普遍做法，不少韩国记者在写第三国相关报道时也都直接引用美国媒体的报道。一名驻韩俄罗斯外交官曾对记者抱怨说：“韩国媒体一边倒地跟随美国，从美国的角度对俄罗斯进行大量负面报道，负面报道的量可能比美国本土还大。”

在韩国大学里，记者也观察到“美国风”十分盛行。比如大学的系服，都是美式棒球服的样式，美国留学归来的教授比比皆是，不少课程用的教材都是美国原版英文教材。曾在韩国学习广告学的中国留学生告诉记者，当时他修读所有课程中，只有一门课用的是韩语教材，其余所有课程都用英文教材，因为教授都是留美博士。

去年9月，以韩美同盟关系建立70周年为契机，韩国文化体育观光部发表“韩美关系国民认知调查”。结果显示，韩国民众对周边国家感觉“亲近”的顺序依次为美国（54.1%）、日本（20.4%）、中国（7.6%）等，超九成韩国人认为“韩美同盟很重要”。韩国国防分析研究所称，韩国人对美国的支持程度比前几年“大幅”提升。

谈及韩国民众对美国的认知，韩南大学教授李英植直言：“如果说美国人经常难以区分韩国人、中国人和日本人，那么韩国也有同样的问题，比如韩国儿童会认为大多数在韩国的西方人都是美国人。”据《环球时报》特约记者了解，韩国人从幼儿园开始基本接受的都是美式教育，大部分民众的价值观和思维方式跟美国人相似，对美国的认知也“从娃娃抓起”。记者曾听到韩国小学生在闲聊时随口说出“美国是会保护我们的”之类的话。一些保守团体在游行过程中也经常会同时举着韩国和美国的国旗。

基督教的普及也影响着韩国人对美国的认识。韩国信众最多的基督新教就是由美国监理会传教士传入。据韩国媒体报道，新教信众占韩国人口的20%，约1000万人，排名第一。不仅如此，韩国很多大学都是美国教会创立的，至今还依然保持着宗教色彩。

“韩国人越来越将韩美关系视为平等关系”

《韩民族日报》去年发文回顾了韩国民众对美国认知的变迁史。文章称，韩美结盟后的70年里，随着美国对韩国态度的变化、韩国经济地位的变化、韩国与朝鲜和中国关系的变化，韩国人对美国的情感也在变化。韩国最开始被称为“反美无风地带”，基本听不到“美国人滚回家”等言论。李英植回顾称，1910年至1945年，朝鲜半岛沦为日本殖民地，因此二战结束韩国独立后，不少韩国人对美国心存感激。朝鲜战争后，韩国人认为美国给了韩国很多帮助。

一位年长的韩国学者告诉《环球时报》记者，他们这代人小时候得到过美国的帮助，不仅有军事援助，还有大量生活物资，他至今仍记得小时候第一次吃美国午餐肉的场景。他说：“所以不少韩国人是真心觉得美国人对我们好，韩美同盟关系有必要继续保持下去。”

但上世纪末至本世纪初，韩国民众对美国的看法开始发生变化。首先是苏联解体后，韩国社会上开始出现了一种反思的声音。李英植说：“谁应该为（朝鲜半岛的）分裂负责？多年来，人们被灌输‘朝鲜是韩国的敌人’这种思想，我也一样。但那时韩国人开始改变想法，变得更加批判美国人。”美国对韩国军队拥有指挥权，导致许多韩国年轻人认为“韩国相当于沦为了美国的殖民地”。多起韩国女性遭驻韩美军性侵、暴力对待甚至杀害的事件引发韩民众对“不平等韩美关系”的愤怒。2003年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后，“美国发动的下一场战争可能会在朝鲜半岛”的危机意识在韩国扩散开来。2008年的民调显示，当被问及“对韩国安全威胁最大的是哪个国家”时，认为是美国（28.4%）的韩国受访者比认为是朝鲜（24.5%）的更多。

不过，韩国的“反美”情绪从2010年左右开始减弱。美国的韩国时政分析网站“KoreaPro”2022年底发文称，韩国的强烈“反美”情绪已成为过去，美韩联盟“不仅关注防御，更涵盖广泛利益”的信息已被韩国民众接受。首尔大学统一和平研究院从2007年开始进行的民调显示，在朝鲜半岛周边4个大国中，认为美国是“最亲近国家”的韩国受访者数量每年都在增加。

《东亚日报》去年发表评论称，韩国的发展很难与韩美同盟分开解释。韩美同盟现已超越传统的军事安保层面，向经济、技术等层面全方位扩大。在加强半导体和电动汽车电池技术发展等核心产业上，韩美合作比任何时候都更紧密。驻韩美军还经常做一些公益活动，提高自身在韩国民间的形象。韩国《中央日报》去年多次报道驻韩美军为独居老人腌制泡菜、运送煤炭等消息。

“如何理解韩国人的‘亲美’倾向？”《韩民族日报》去年5月报道分析称，韩国成为全世界对美国看法最积极的国家之一有3个原因：第一，韩国人在从贫穷到富裕的发展过程中，形成了一种集体愿望，即希望认同并捍卫能保证其特权的现有世界秩序，美国霸权便是该秩序的缩影；第二，其他与美国有竞争或对抗关系的国家对韩国“没有太大吸引力”；第三，韩国企业除半导体外，很少有其他主要产品保持技术优势，韩国媒体就经常恶意煽动韩国与中国之间的竞争关系，加之美对华发起“战略竞争”，使得韩国呈现更靠近美国的趋势。

在首尔大学国际研究生院教授辛星昊看来，韩国“反美”运动减弱，是因为“韩国人越来越将韩美关系视为一种平等关系”。不过，该学院另一位教授朴泰均（音译）表示，驻韩美军的重新部署、美国对朝核问题的态度、韩中及韩朝关系也将成为韩美关系中的变数。

韩专家直言：这个问题解决难度很大

上海对外经贸大学朝鲜半岛研究中心主任詹德斌告诉《环球时报》记者，70多年的同盟关系使得美韩之间形成了密切的关系网，美国总能利用“亲美”势力在韩塑造亲美舆论，影响韩民众认知，使得“亲美”几乎成为政治正确、“反美”成为政治不正确。实际上，美国在亚洲的几个盟国都有这种现象，这些盟国的精英前往美国留学、崇拜美国文化、接受美国价值观，加之美国的确在社会科学、自然科学、军事等方面有优势，这些精英学成回国后都在本国各领域担任要职，把美国的做法带回本国，这就是“美国化”过程。因为韩国在外交、军事、经济上仰仗美国，所以韩国更需要有美国背景和人脉的精英，他们也更容易在韩国有用武之地。相反，那些在其他国家获得学位的人在韩国难以受到重用，尤其是在政治制度不同的国家留学的人既不受重视，也不受信任。

一位韩国专家也告诉《环球时报》特约记者，韩国名牌大学及智库有八九成的专家都是在美国读的硕士和博士。韩国一般核心精英的发展路径就是从韩国名校毕业后，去美国全球排名靠前的高校留学，回国后在政界、经济界、法律界、学术界核心部门工作，因此韩国很难摆脱美国的影响。这位韩国专家直言：“这个问题解决难度很大。”据了解，韩国允许公民在有条件的情况下持有双重国籍，韩国不少外交官子女都有美国国籍。有韩民众对记者表示，这些人与其说是在促进韩美关系，不如说是在维护自身利益。

在将盟国“美国化”的过程中，美国对韩民众进行认知宣传的做法可以追溯到上世纪四五十年代。美国达特茅斯学院官网一篇题为《美国新闻署伸向战后韩国的触手》的文章称，美国开始在韩驻军后不久，美国驻韩军政府就成立了新闻部，借助广播、电影等在韩传播美国的“民主思想”。美国还在韩设立美国新闻服务处（USIS），该处负责人詹姆斯·斯图尔特曾表示，USIS作为“美韩人民的事业”，韩国是如何一步步被美国化的目标是“在韩培养对美友好的民主人士”。USIS是美国新闻署（USIA）的前身，USIA是一个支持美国外交政策和海外利益的独立外交事务机构。

在政府官员层面，韩国KBS电视台报道称，美国政府数十年来一直系统性、有计划地培养和管理韩国“亲美”领导人及知识分子，其中学者和记者群体是USIA的优先培养对象。USIA曾推行“公民教育计划（CEP）”，选拔记者和专家进入韩国传媒高层及教育部门以支持美国的外交政策。

美国《纽约时报》2022年报道称，脸书等社交媒体上的“亲美宣传”活动一直在秘密进行。相关账号会伪装成不存在的个人或媒体，以多种语言上传文章。这些虚假账号以包括韩国在内的中东和亚洲国家为对象，宣传美国价值观，同时攻击俄罗斯、中国、伊朗等国。

韩民众焦虑：政党在大国间选边站加剧国内政治极化

据《华盛顿邮报》报道，韩国对美看法发生转变，一方面是美国及其政策发挥了一定作用，但另一方面，这也与韩国内部社会力量变化有关。美国伍德罗·威尔逊国际学者中心官网曾刊文评论称，韩国对美国态度的转变一定程度上源于韩国自身的因素。文章以韩国曾经的“反美”情绪为例分析称，每次韩民众对美国表达愤怒都能反映出韩国社会的某种趋势和变化，如世界主义日益增强、公民社会的发展以及被边缘化群体更多参与政治进程等。韩国曾经的“反美”主义也是韩国民众数十年来对政府不满情绪的集体发泄。

美国“外交学者”网站报道称：“韩国政治分歧加深影响其外交政策。”报道认为，在中美竞争加剧的背景下，韩国各政党对本国应如何定位持不同立场，韩国外交政策方向的分歧加剧了韩国政坛本已严重的两极分化。韩国民众对此感到厌倦。欧亚集团基金会近期的民调结果显示，超过2/3的韩国人对中美竞争感到焦虑，因为他们认为，政党在大国之间选边站将加剧国内政治极化，也会损害韩外交政策的可信度和可持续性。

韩国延世大学名誉教授文正仁认为，在韩国人的认知中，“亲美”“崇美”“反美”和“嫌美”共存。韩国仁荷大学教授金明仁（音译）认为，韩国应该从“反美”“知美”“用美”到“脱美”，所谓“脱美”是指国家关系层面，形成更加平等、正常化的韩美关系。▲